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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日一早，管家匆匆来报：“将军……将军，夫人昨晚在房中自缢了。”

秦烟柔死前留下一封遗书，一句句记录了和谢辞书的点点滴滴，她的动情，她的深情，和她的绝望。

可谢辞书一眼未看，只叫人烧了，连同秦烟柔的尸首一起埋在了黄土之下。

晚间，江醉云来了一次，秦烟柔儿时曾借住过侯府，秦烟柔便如同他妹妹一般，知她罪孽深重，自缢之事并未怪罪谢辞书，却也还是要为她送行的。

也就只有他一人，为她送行。

临走前，他问谢辞书：“你便是对所有女子都如此绝情吗？”

谢辞书不答，只道：“小侯爷，便是对所有女子都深情吗？”

江醉云愣了片刻，忽而笑了，再看向谢辞书时眼底带了些冷意，也不过片刻，便化为悲凄。

“六年前，我就不该去边疆。”

那年，他到了娶亲的年纪，他向父王求娶孟月影，父王说自古皇亲不与贱籍同，但若有军功，求皇上赐个花魁进侯府也并不难。

由是他向皇上请命，骑着马夜奔战场，当真一刻也等不得，心中想着的却是让孟月影等等他，再等等他。

可这一去，便是六年，等他再度回来时，老鸨却说他战场上心心念念的姑娘已经被人带走。

他视若珍宝的人，此刻在将军府，没有身份没有尊严，连自己的名字，也没有。

他怎能不气！

他气她自甘堕落，气她自轻自贱！

真的很想很想当面骂醒她，可再次见到她，见到她的眼泪，口中多少不甘的话都再说不出口。

那一刻他终于明白，即便他战场从无败绩，可面对孟月影，他永远都是输。

他想，若是她当真如此喜欢谢辞书，便让她去吧，能看着她幸福怎样都是好的。

可他才放手，她却身死魂消……

大抵是回魂只剩一日，这一日，孟月影仿佛挣脱舒服，随意在世间游走。

酒巷的风仿佛还带着春日里桃花的香味，江醉云伏在酒桌上，醉得早已不省人事。

口中只含糊不清地念着：“孟月影……孟月影……可还能为我跳支舞……”

孟月影浮在半空，静静看着他，心中莫名苦涩。

她十三岁认识江醉云，人生中很多个第一次，都与他共同度过。

第一次放纸鸢、第一次舞剑、第一次偷偷出青楼以普通人的身份去参加诗会……

她从他口中第一次得知，自己只是一个女人，不是娼妓也不是贱籍，她是一个人。

这个如烈火般的少年毫无预兆地闯入她的世界，带给她无数心动，却也如火焰般，和那些美好过往一样，转瞬即逝。

六年前他的离开，她不是没有过怨恨，却从未想过是为了给她一个莫须有的名分。

微弱的烛光将江醉云照耀包围，他伏在酒桌上，肌肤白得恍若透明，连唇色仿佛也是透明的。

这样的江醉云让孟月影莫名有些心疼。

她不由自主地伸手，想去为他撩开额间碎发。

江醉云仿佛感受到什么一般，缓缓睁开双眼，眼前却只有一片茫茫的虚无。

他轻轻呢喃：“孟月影，你来看我了吗，还是在怪我来晚了呢？”

那晚，父王说城外有要事处理，他信了。

可收到暗信之时，他马不停蹄得往回赶，却还是晚了，还是错过了。

为什么那匹马不能再快一点，为什么他不能再警惕发现，城外的要事只是骗局？

他紧抿着唇，眼尾飞红一片：“为什么就不能，等等我呢……”

孟月影心中一窒，明明没有任何感觉的灵魂，却感受到了全所未有的酸楚。

“我从未怪过你。”

她看着江醉云，喉中一片干涩，她红着眼眶俯下身，轻轻在他额间落下了一个吻。

“江醉云，忘了我吧。”

忘了孟月影，你还有自己的人生……

第二十三章

魂魄渐渐要消散了，孟月影看着江醉云被侯府侍卫带走，再回望来时路，发现除了将军府，竟再无处可去。

她重新回了将军府，她与谢辞书间，总还差最后一次诀别。

天空中飘着轻柔的雪，湖心亭中，没有烛光也没有侍从，只有谢辞书靠在亭中，静静睡着。

雪花落在他的发梢，他还是如五年前那般高雅矜贵，额间的那抹朱砂，看了五年，也不会腻烦，惊艳绝伦。

孟月影缓缓行至他身边，伸手为他拂去发顶的雪，下一刻，却仿佛被一阵怪力拉扯着，入了谢辞书的梦。

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，屏风后的身影芝兰玉树，长箫缓缓流出沉闷哀伤的曲调。

孟月影呆愣在原地。

谢辞书放下箫，问：“为何不舞？”

孟月影顿了顿，释然道：“将军想看的，从不是舞。”

而是透过她拙劣的舞，看向昔日的回忆。

后来，她为了谢辞书苦学羽衣霓裳，终是在他生辰那日跳了最流畅完美的一舞。

她以为他会开心，却不曾想，他大发雷霆，对她说：“以后，都不许再跳这支舞！”

孟月影闭上眼，苦涩的过往缓缓在脑海中不断浮现。

她苦笑道：“何况将军，早不想再看这支舞了不是吗？”

屏风后的身影一顿，猛地伸手拉开屏风，不可置信地往这边看来：“你！”

话到嘴边，却又顿住了，良久良久，才哑声开口：“七日了，你终于来看我了吗？”

孟月影不答。

谢辞书道：“你还在恨我是吗？”

恨吗？

孟月影平静看着谢辞书通红的双眼，饶是过去必然是舍不得见他落泪的，可此刻，却全然没了感觉，或许是灵魂将散，连心也跟着释然。

她说：“我不恨将军，我只恨我自己。”

过去的一切，都是她自己选择，结果无论好坏，都是她自己承受。

可慕朝朝……慕朝朝从未做错过任何事，她不该被卷入这场风波中，丧命于谢辞书的箭下。

她是一切的源头，却也无法阻止所有一切的发生。

她恨自己的无能，恨自己的脆弱，如果她能再强大一点，是不是就有不同的结果……

可没关系了，这一切都没关系了，都结束了。

孟月影看着谢辞书，微微勾起唇角：“都过去了，将军，谢辞书……你还记得我叫什么名字吗？”

谢辞书一愣，心脏在这一瞬被刺穿了般：“孟月影……”

孟月影微微笑了：“是啊，我叫孟月影，从不叫孟卿棠，所以将军去找自己的清棠吧。”

她说罢，转身要走。

“月影！”

谢辞书低喊一声，下意识地一把紧紧抓住她的手，窒息般的恐惧让他的手如铁箍般紧握着她。

不，不可以让她离开！如果她离开，也许，就再也不会回来了……

他以为心可以渐渐冷掉，一切回忆都可以随着时间忘记。

可此刻再见到她，他才知道，他太高估了自己。

寂寞和冰冷全都可以承受，但是她的离开，却像利刃割痛着他的心，让他宁可承受百倍的冰冷，也无法忍受看着她的离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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